谷雨的屋檐下

　　文/江懦汐

　　清晨推开办公楼玻璃门时，雨丝正斜斜掠过写字楼的棱角。谷雨的雨是懂分寸的，不像早春细雨那般黏腻，也不似盛夏暴雨那般鲁莽。它细密地织在西装肩头，转眼又被中央空调的暖风烘成薄雾，倒像是给朝九晚五的日子别了枚水做的徽章。

　　周末特意乘地铁往城郊去。森林公园的鹅卵石小径吸饱了雨水，踩上去像踩着云絮。榆钱儿簌簌地落，沾在石阶上如同谁遗落的翡翠纽扣。池塘边的芦苇刚抽新叶，水鸟掠过时带起涟漪，搅碎了倒映着灰瓦白墙的镜面。几个穿冲锋衣的年轻人支着三脚架守候，镜头里积雨云正缓缓漫过仿古的飞檐。

　　菜市场里飘着椿芽的辛香。戴蓝布袖套的摊主将香椿扎成小捆，叶尖的紫红褪成胭脂色，沾着晨露的水光。买两把回家焯水，拌豆腐时乳白撞上青翠，竟比星级酒店的盛宴更生动。转角阿婆的竹匾里躺着胖嘟嘟的蚕豆，剥开豆荚，翡翠珠子滚落瓷碗，让人想起小时候蹲在外婆膝边数豆子的清明。

　　雨歇的午后，旧街区的咖啡馆最是熨帖。水珠顺着遮雨棚的铁皮沟槽滴落，在青砖地上敲出断续的琴音。玻璃窗蒙着水汽，隐约可见骑楼下穿行的花伞，紫的蓝的游弋如热带鱼。捧着微烫的荞麦茶，看檐角麻雀抖落羽毛上的雨珠，忽然懂得古人为何要在此时节喝谷雨茶——原来不是附庸风雅，是身体本能地渴望着与草木同频。

　　归家时路过小区花坛，月季花苞鼓胀如少女抿紧的唇。物业新翻的草坪泛着润泽的光，泥土的腥气裹着草汁的清新漫上来，恍惚回到儿时赤脚踩过的水田。电梯间遇见邻居提着山笋，沾泥的麻袋渗出清冽气息，金属轿厢顿时成了移动的竹林。

　　夜晚伏案赶工时，听见空调外机棚顶又响起细密的沙沙声。不必开窗也知道，那些雨脚正轻踩着百日红的嫩叶，替所有困在表格与代码里的人，继续绣着春天的最后一幅锦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