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苋菜里的旧时光

　　文/潘立军

　　推开后院的木门，潮湿的泥土气息裹挟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。那片巴掌大的小菜地里，红苋菜正涨红着脸簇拥生长，深紫与碧绿交织的叶片层层叠叠，像是谁打翻了胭脂盒，在泥土间晕染出一片绚烂。指尖抚过沾满晨露的菜叶，记忆的潮水瞬间漫过心田，将我带回儿时的乡间夏日。

　　小时候的夏天总是格外漫长。清晨的阳光刚爬上屋檐，母亲就挎着竹篮唤我出门。田埂边、沟渠旁，总能寻到野生红苋菜的踪迹。它们像是大自然随意抛下的调色盘，紫红色的茎秆倔强地挺立，锯齿状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晃。我蹲在田埂上，学着母亲的样子，掐住苋菜根部轻轻一拽，带着泥土芬芳的野菜便落入掌心。母亲总会特意挑那些叶片肥厚的，说这样的苋菜炒出来才够嫩滑。

　　最期待的是午后的厨房时光。母亲将洗净的苋菜码放在案板上，菜刀起落间，清脆的声响混着水珠飞溅的声音，奏响一曲欢快的乐章。铁锅烧得滚烫，倒入一勺金黄的菜籽油，蒜末刚下锅就“刺啦”一声爆出香气。紧接着，红苋菜如瀑布般倾入锅中，瞬间被高温激出浓郁的紫红色汁液。母亲手腕翻飞，撒一把细盐，淋半勺酱油，铲子翻动间，原本蓬松的苋菜渐渐变得软嫩油亮，蒸腾的热气里弥漫着独特的清香。

　　那时的餐桌总是格外热闹。母亲将满满一盘红苋菜端上桌，紫红色的汤汁顺着盘沿缓缓流淌，在粗陶碗里盛一碗白米饭，浇上两勺汤汁，米粒立刻染成诱人的胭脂色。我迫不及待地扒上一大口，软糯的菜叶裹着咸鲜的酱汁，在齿间化开的瞬间，连舌尖都染上了紫红。母亲坐在一旁，笑着看我吃得满嘴通红，时不时夹一筷子菜放进我的碗里：“慢点吃，没人和你抢。”

　　后来随父母搬到城里，菜市场里四季都能买到红苋菜，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那些大棚里种植的苋菜，叶片过于规整，颜色也淡了几分，再也尝不出记忆里的味道。直到去年，我在自家小院开辟出一方菜地，特意网购了野生红苋菜的种子。当第一株幼苗破土而出时，心中竟涌起久违的欣喜。

　　如今每到盛夏，这片小菜地就成了我的“秘密花园”。清晨浇水时，能看见苋菜叶片上滚动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;傍晚归家，它们又在夕阳下舒展身姿，像是在诉说一天的故事。采摘时，我总会想起母亲教我的诀窍：要挑那些茎秆粗壮、叶片厚实的，这样的苋菜炒出来才够鲜嫩。

　　炒制的过程也成了一种享受。蒜末爆香的瞬间，记忆与现实重叠，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厨房。当紫红色的汤汁在锅中翻滚，熟悉的香气弥漫开来，恍惚间，仿佛看见母亲站在灶台前，系着蓝白格子围裙，温柔地回头朝我微笑。

　　现在的餐桌上，红苋菜成了常客。即便现在，每次炒好端上桌，已经成人的儿子总会说：“老爸，今天又有‘魔法饭’吃啦!”看着他用勺子把紫红的汤汁拌进米饭，吃得嘴角染上颜色，我就会讲起母亲和红苋菜的故事。讲到兴起时，儿子会问：“那奶奶挑的苋菜是不是特别大?下次我们也去农村田里找好不好?”

　　雨后的傍晚，我常会坐在客厅透过窗户看着菜地里发呆。微风拂过，红苋菜轻轻摇曳，紫红色的叶片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。那些与母亲一起采摘野菜的清晨，那些围坐在餐桌前的欢声笑语，都化作了这一抹抹艳丽的紫红。原来有些味道，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，成为亲情与乡愁的寄托，在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中，延续着温暖的力量。